嗚——哈哈—— 石普水 “嗚――哈哈——” 如果有人在城市里冷不丁這么一嗓子高聲吆喝,我敢斷言,100%的少男少女會認為這是一個瘋子或者傻子發(fā)神經。 但是,我明確告訴您,這是車水時的勞動號子。二十多年前,車水感到勞累時,有人陡然高聲吆喝這么一嗓子,周圍的人受到感染,也會跟著吆喝起來,一時間,疲倦的人們就會干勁倍增,場面頓時熱鬧起來。 “嗚――哈哈——” “嗚――哈哈——” 男人的吆喝粗獷激昂,女人的吆喝尖細悠揚,勞動號子此起彼伏,整個場面熱鬧非凡。 在眾多吆喝聲中,我們屋對面的那個叫 “帥(我們讀xi)灣”的村子里一個叫“三百”的老人吆喝最為出類拔萃。老人吸一口氣,吆喝起來,聲音由輕而重,由近及遠,圓潤悠長,有如飛機拉警報,方圓一里左右的人都能聽見他的滾滾而來的吆喝,那當真功夫了得。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,個子可能在1。80米以上,這在當時農村算“長子”。他不僅聲音大,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嗓音里包含著很多悅耳動聽的“修飾音符” ,粗獷嘹亮,方圓一帶男女老少都知道他最會吆喝。老人姓洪,兩個孫子都是大學生,我們背地里叫他“嗚三老兒” 。老人死了,否則,可以申請世界“非物質文化遺產” 。 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。一眨眼的功夫,那么熟悉的吆喝聲聽不見了。 因為,水車沒有了,徹底沒有了。水往低處流。千百年來,讓低處的水流到田地里,唯一的灌溉工具就是水車,責任制開始幾年里幾乎家家都有的車水成了歷史文物,銷聲匿跡了。感覺太陽從西邊起山了! 土地、房屋、耕牛、犁、耙、水車,千百年來,祖祖輩輩,這些都是農民命根子一樣重要的生產工具,是衡量每一個家庭富裕還是貧窮的標志,如同今天在城里也沒有樓房和小轎車一樣。 是的,世界變化真的太大了,以前插栽水稻沒有不用水車車水的。如今,“水車” ,“車水” ,都成了新名詞!疤旆馗部丁 。 恐怕如今的80后們都不知道“車水”這個名詞。 “天上沒有玉皇,地上沒有龍王,喝令三山五岳開道,我來了!”這是大躍進時期流行的豪言壯語。 “端起龍湖當水瓢,哪里干旱哪里澆” , 也是大躍進時期的豪言壯語 ,看來不可思議但卻又是非常真的。上世紀60年代我走親戚時,看到沿路的溝溝坎坎,大人們告訴我,這是當年從龍湖車水的水溝。據說,當時車水場面非常熱鬧,紅旗招展,高聲嘹亮。上級領導干部檢查來了,勞動號子此起彼伏,水車轉得飛快,龍湖水嘩啦啦地流。但是干部們走了,農民又停下來呼呼大睡,呼嚕聲聲。當時不分日夜地干,據說有人甚至站著睡覺,這也是現(xiàn)實。到底多少龍湖水流進了農田,沒有考證。 把龍湖水車到我們家田地,直線距離至少兩公里以上,那是特大規(guī)模的車水,開天辟地第一回。這種幾乘水車把遠地方的水車到田地里,老農民行話叫“盆水” 。大躍進時期、農業(yè)學大寨時期,河邊開荒都是大規(guī)模的“盆水” 。通常三乘水車、五乘水車,那樣車水勞累,但是熱鬧。
更多的是一乘水車在水塘里車水。水塘背后的田叫“倒數田” ,往往三四個人車水;水塘下面的田叫“順數田” ,只要兩三個人。車水兩班人換班。那時候沒有手表,更加沒有手機,計算時間的工具是“香” 。通常中間燒個記號,一班車上香,另一班車下香。起風時,風吹著香燃燒得比較快,有精明人故意坐在香旁邊擋住風;還有更加精明的人,把手上的汗水揩在香上讓香燃燒得慢。人上一百,五顏六色,林子大了,什么鳥都有。精明人,正直人,什么時候都有。
車水的技術含金量不大,一句行話叫“車水不要樣,下下奶膀上”,就是說,手靠胸脯旁邊最好用力。但是車水是合力,幾個人同時用力才行,如果有人不用力也不容易看出來。有人力大,有人力小,這是自然現(xiàn)象。但是有人偏偏不服,“你車一轉我不也車一轉么?”是呀,同樣是一轉!白馬非馬,千古難題。
車水是快樂的。車水的優(yōu)勢是兩班倒,可以換班休息。有時甚至可以在歇下來時,不知深淺的小泥鰍嘩啦啦一個勁地往上來玩耍,這時只要一只蔸子擋住它們退路,就會一網打盡。那是原生態(tài)的泥鰍啊,加幾個雞蛋煮就是鮮美無比的美味,那是額外的收獲。車水時青年男女在一起,開一些半暈半素的玩笑,轉移注意力,是打發(fā)時間的最好方法,不覺得時間長,也不覺得勞累。有時,鵲潑男人存心不良開玩笑,故意把車轉得飛快,水把女人衣服打濕了,奶子沾著濕衣服擺動,透過衣服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者朦朦朧朧的,女人不好意思,撒嬌半真半假地罵著,男人們則開懷大笑。這場面比電視連續(xù)劇還精彩。
但是車水又是勞累的。尤其是到河荒上“盆水”,早晨從家里把水車扛到河里,傍晚還得把濕水車扛回家。我們的河荒在當年朱元璋跟陳友諒打仗的龍湖旁邊的得勝山對面。一半路程現(xiàn)在我知道足足三公里,一乘水車兩個人扛,早晨餓著肚子,傍晚回家拖著疲憊的身子。水車是一個龐然大物,換肩要靠雙手舉起來,一百多斤啊,能輕易舉起來么?告訴同志們,扛水車來回多少報酬?四分工,折合人民幣二毛錢。“多乎哉,不多也!”但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,發(fā)生在上世紀70年代,我是親歷者。 “嗚――哈哈——”聲猶在耳…… (2014.5.25)(1980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