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春天的故事】尋訪我的蟋蟀 石普水 我二姐家在橫路洲,離我家也就十來里路。孩提時代我步行來回不費吹灰之力。如今雖不很老,心里想去,但卻遲遲不肯動身。 好容易盼來了太陽,天晴了,春暖花開,陽光明媚。終于下了決心:騎自行車去。 早年的泥巴路已經(jīng)變成了村級水泥公路,就連高低不平的上下坡已逐漸填平,路邊小鳥嘰嘰喳喳,呼朋引伴,來來往往行人歡歌笑語,興致盎然,綠油油的油菜綠葉黃花,生機勃勃。自行車在一馬平川的水泥路上跑得歡暢,我也精神抖擻,興致勃勃。原來騎自行車并不難,是人思想蛻化變質(zhì)。 半個多小時來到橫路大壩上。 小時候我最喜歡到橫路洲。不只是走親戚能吃飽飯,對小孩更有吸引力的是坐渡船。搖渡的叫“六老兒”往往只是把舵,搖船的都是過渡的男人。人坐在船上,隨著波浪搖晃,一槳搖去身子明顯感覺船向前一沖,前面河里劈開一道波浪,濺起朵朵潔白的浪花,一種新奇感油然而生,我禁不住歡呼起來。少年時期,我忍不住躍躍欲試,甚至偶爾自告奮勇?lián)u槳,由于使勁不得法而讓船走著之字路,所以到河中間不得不換人,但我仍然興奮不已,一種自豪感,一種成就感溢于言表。 舊貌換新顏。改革開放以后的1986年,一條橫亙在傅家湖的大壩,結(jié)束了橫路人過渡的歷史,那條巍巍大壩上如今已澆鑄了水泥路面。湖里有人穿著皮褲在淤泥里邊橫豎成行地栽著蓮藕。想象著,一眨眼荷葉會浮出水面,不久又是“接天蓮葉無窮碧,映日荷花別樣紅”,接著就是“江南可采蓮,蓮葉何田田,魚戲蓮葉間”,秋后又粗又白的蓮藕便成為人們盤中美食。啊,詩意盎然的大壩! 騎車走過長214m的大壩,我精神百倍,突然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:去腳魚咀! 腳魚咀,似乎應(yīng)該寫作“甲魚咀”,但我們這里人一直都叫腳魚咀,姑且將錯就錯吧。 水泥路一直通向花屋,在沙石路的塘邊我向一位洗衣服的女人問路, “一條大路” ,洗衣服的女人說。果然是大路,只是腳下是粘性極強的泥濘。 終于來到了銅鑼墩。這個當(dāng)年朱元璋的部隊與陳友瓊交戰(zhàn)的古戰(zhàn)場,眼前已是殘垣破壁。幾幢樓房基里裸露出鋼筋,屋前的池塘幾乎填平,告訴人們這里曾經(jīng)住過人家。昔日鵝聲鴨叫的村莊,此刻只有小樹上幾只小鳥。一塊水泥的大豬食槽靜靜地躺在那里。土磚廁所糞的坑糞瓦缸保持著原貌。村頭兩座高聳的墳?zāi),沒有碑,它的主人是銅鑼墩永遠的居民。還有三幢房子,后邊一排水泥磚新建不久的樓房也沒有人,一家民房門鎖著,鎖巳銹跡斑斑。只有一家樓房門開著。遠處的一箭之地,充其量不過四百米的地方,就是我四十六年前看荒的腳魚咀。在粘泥的大壩上我向前走了幾步,面前只見高高的大壩和高大的推土機。前面的一條路分明是通向當(dāng)年朱元璋的部隊進軍擂鼓的地方,幾步之遙,卻是遙不可及,怎么也走不到我的腳魚咀! 我瞪大眼睛望去,啊,那里是我少年時住過的荒場,一個不到十三歲的孩子住過的荒場!當(dāng)年,一口池塘,一條黃牛,幾只麻雀,常常傳來陣陣嘹亮雁聲的草棚,你在哪里?還記得當(dāng)年那個瘦弱的小孩嗎?我是真心朝圣來著。四十多年來,魂牽夢繞,我思你,想你,多少次夢里來到這里,你變幻著不同的身姿出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,如今,你為何避而不見? 我無法走到腳魚咀,卻又不心甘情愿地折回來。開著的門的樓房里走出幾個陌生的面孔,不是佐壩的人。佐壩這樣年紀(jì)的人應(yīng)該叫我石老師。一問,果然是外來老板。長鋪的,姓黃,推出來池子養(yǎng)魚苗。我問他,前面有沒有一個屋墩,屋墩前面一口塘。他回答說有,但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堆平了。 啊,腳魚咀,魂牽夢縈的腳魚咀!這個刻在我記憶深處的腳魚咀,一個富有誘惑力的地方,如今從中國的版圖上徹底抹去,如同江東的六十四屯。我一陣暈眩,繼而一陣悲涼!傲系媚昴昴c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! 從今以后,再沒有腳魚咀,它只能永遠清晰地留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腦海里, 唯有他能勾畫出它的形狀: 一畝大小的池塘里滿是殘敗的蒿葉和幾株殘荷,兩畝大的屋場墩四周都是瓦礫。兩間一人高的草棚,墻頭上開著合關(guān)門,幾塊舊楓樹板釘?shù)暮详P(guān)門。棚前面是土磚灶,田泥抹面,沒有煙囪,灶前漆黑一片。灶邊一口小水缸,一只小木桶。棚后邊是土磚砌的“床”,床上鋪著一床舊青花土布的破棉被,底下是稻草作墊絮。屋后側(cè)著兩塊土磚做“窗戶”,窗戶上緊緊塞著一把稻草阻攔呼嘯的北風(fēng);呐锢镒≈粋十三歲的少年,幾只老鼠和幾對蟋蟀!捌咴略谝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戶,十月蟋蟀入我床下! 沒有電,更談不上電視和電腦,只有幾聲清脆的蟋蟀為我奏樂,幾聲飛雁為我高歌,排解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的寂寞。 親愛蟋蟀們,當(dāng)年我床下那幾對能歌唱的蟋蟀們,你們的子孫如今在哪里?當(dāng)年你們的爺爺奶奶為我彈過鋼琴,伴我度過漫漫長夜?你們是否被推土機壓成肉醬,用血肉之軀與腳魚咀共存亡?顯示不屈不撓的氣節(jié)? 我不禁對蟋蟀肅然起敬! 荒場路南邊是祀西湖,湖堤岸上擂鼓墩的草棚也不見了,得勝山上高樓林立。當(dāng)年朱元璋,陳友瓊你死我活廝殺的地方平靜得只有清風(fēng)吹過。湖水碧波蕩漾,我想起了賀知章的《回鄉(xiāng)偶書》:“惟有門前鏡湖水,春風(fēng)不改舊時波。”二姐家的屋后是孟氏宗祠,前年只有三間舊屋,如今修葺一新。屋前幾塊大石,斷的,似乎有點歷史,但我翻不動。宗祠前一大古墓,占地十幾平方,水泥圍砌,前面兩棵柏樹。墓面向西南。一塊不很大的碑上刻著“孟氏祖塋”,兩邊一幅對聯(lián):“祖德千秋煥彩,宗功百世留芳” ,碑中間文字是“一世祖考孟公柏林、仲祥,母趙氏、楊氏” 。祠堂下邊是村小學(xué)校,學(xué)生大部分姓孟。 橫路洲的右邊叫方圈,現(xiàn)在沒有人住,只有一間小屋。孟姓人說,他們宿松孟氏一世祖仲祥公在江西做官,羨慕這里湖光山色來此定居。他們是元朝時來這里的。但是,方姓的人比他們還早到,但方姓的人只有幾家。 滄海桑田,無限感慨。(2014.3.9.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