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|
|
七開完局黨組會議，萬嗣光回到辦公室。他躺在沙發(fā)上興奮著。幾件事落實了，他稱心開懷。從政多年以來，他得出了一個經(jīng)典論斷：會議是什么？會議就是斗爭！他認為，會議只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，借助這種形式體現(xiàn)個人意志才是最終的目的。往往，會上各有各的想法，各有各的看法，各有各的觀點，能把不同的想法看法觀點統(tǒng)一到?jīng)Q策者的看法想法和說法上來，并非易事，這是幾千年以來一個永恒的斗爭主題。而萬嗣光天生就是一塊搞政治的料，他深諳權(quán)謀和韜晦，雖說不上爐火純青，但做到揮灑自如是絕對沒問題的。每次開黨組會或局長辦公會，他總是笑瞇瞇地聽著別人的發(fā)言，說得對他路子的，就連連點頭稱許；對說得不對路的，也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悅的表情，而且有一副聽得很耐心的樣子。最后，他才緩緩說道，“下面，談?wù)勎业目捶ā�。萬局長一談看法，這些人就突然變得沒有思維，任何說法便全部臣服他的看法。他們剛才的一些理由充分、義正言辭、振振有詞，都被打上了問號，變成了荒誕不經(jīng)或無稽之談。當(dāng)然，偶爾也有人的頭被驢踢了，還想堅持一下自己的意見。而這位萬局長只要做一個往下劈的手勢，就把這不同的意見瞬間斬殺了。接著，這人頭一低，變得低眉順眼，再也一聲不吭了。他的這個“霹靂掌”系高人傳授，是江湖武門絕學(xué)，動作一氣呵成，嫻熟、自如、瀟灑，能達到一槌定音的神奇功效。他坐在沙發(fā)上，伸出手，展開掌，收攏，再展開，再收攏……他啞然失笑，輕輕地說了句，“權(quán)力決定一切！”他沉醉于這種權(quán)力的快感之中。他最崇尚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說過的一句話，“醉臥美人膝，醒握天下權(quán)”。在權(quán)力的運用上，他很注重謀略，認為不懂謀略的人，不會用權(quán)也枉然。有詩曰：“曲徑通幽處，禪房花木深”“曲徑通幽小洞天”。他想，如果把這些寫景致的詩句借鑒到政治中去，便是妙不可言，這樣，會有“無限風(fēng)光在險峰”的深邃和幽遠。于是，他在曲字上狠下功夫，把曲字與權(quán)力緊密結(jié)合起來，成為一種權(quán)術(shù)。今天局黨組會決定：趙玲玲調(diào)到縣三中任書記，周茜提拔為城關(guān)中學(xué)教務(wù)主任。這兩個問題的落實，落實得他稱心如意。心里一想到她倆，他就會笑，笑中還有股甜甜的味道。趙玲玲最近頻繁找他，要調(diào)進城里�？吹侥请p流轉(zhuǎn)、纏綿的眼波，他就無法拒絕，他想，她也的確該調(diào)，孫超一直盯著她，換個環(huán)境也好，再者，又圓了她一直想進城的夢想。至于周茜那丫頭，哈哈，也該落實，年輕人要求進步總是無可非議的嘛。然而，在落實她倆人的問題上，他頗費腦筋，主要是在會上他不能主動把這兩件事提出來。周茜是他的小姨子，這總不好直接提出來吧？趙玲玲的事他就更不能直接提出來，她和孫超兒子打官司的事牽扯到了他，如果提了，這不是此地?zé)o銀三百兩嗎？當(dāng)然，這兩件事，憑他在局里的權(quán)威，如果直接拍板，別人當(dāng)面也不會說他什么。他想，如果這一板拍下去，就如一個妓女在大街上把自己脫得光光的，沒有一點羞恥可言。而世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妓女，妓女都穿得很漂亮，讓人一眼看不出她是個妓女。硬性把這一板拍下去，就太沒有品位了！他又想，一個善于航海的掌舵手，什么風(fēng)浪沒有見過？這點小困難就能難倒一個舵手？那他還叫舵手嗎？教育系統(tǒng)誰主沉�。�一言九鼎是我萬嗣光哦！如果轉(zhuǎn)換思維，讓此事從別人嘴里提出來呢？不就達到“曲徑通幽”的效果了嗎！想到這里，他靈機一動，在落實趙玲玲和周茜的事情上，運用了他一貫看重的曲字藝術(shù)。“黨組會什么時間決定？是誰拍板？這些問題如同乘客什么時候登船，登上船需要經(jīng)船長同意是一樣的道理”。萬嗣光分別跟趙玲玲和周茜說清了道理，又給了把握，爾后笑著，或?qū)w玲玲說，或?qū)χ苘缯f，“那些起錨的事，扯蓬的事，讓別人去干好了，但是你得事先找找他們，船長總不能親自干這樣的事吧？哈哈哈，哈哈哈！”他想到今天趙玲玲和周茜“登船”一事，會上那些扯蓬的，起錨的人還真不少。而他卻在會上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，“這倆個同志缺乏歷練，再者要求進城的、想提拔的人非常的多……”會上，大家聽到他把話說得吞吞吐吐的，有兩個副局長和人事股股長靈機一動，先后說，這倆個人表現(xiàn)很優(yōu)秀，應(yīng)該優(yōu)先考慮。他淡然一笑，“好吧，大家認為她倆不錯，這事就這么定了，我尊重大家的意見”。一想到這里，他在沙發(fā)上一拍大腿，又笑了。另外一件事也讓他非常高興。黨組會確定了召開全縣教育工作會議的時間和會議規(guī)格。萬嗣光非常注重規(guī)格，講究排場，參會的人數(shù)他要考慮，他想：不但全縣所有學(xué)校的負責(zé)人要參加，還應(yīng)有足夠的教師代表參加，會議雖談不上規(guī)模浩大，空前壯觀，但要稱得上熱熱鬧鬧。會議規(guī)格的另一個要素是：市縣有哪些領(lǐng)導(dǎo)參加？如果會議上能來一些重量級的領(lǐng)導(dǎo)，這就很“甲相” 。“甲相”是當(dāng)?shù)厝说目陬^語，就是非常有面子的意思。講面子是現(xiàn)代社會的潮流——紅毯鋪地、兩狼奏樂，抽幾千塊錢一條的煙，喝幾千塊錢一瓶的酒，坐寶馬，還有小二小三形影相隨，這些，用一句話總結(jié)：“甲相”！萬嗣光認為，會議上能來一些重量級的領(lǐng)導(dǎo)，這也是一種“甲相”，在下級面前能標(biāo)榜自己非同尋常的能力，同時也是樹立自己威信的有效辦法。他在會議上反復(fù)強調(diào)一定要召開一個高規(guī)格的會議，他說，“十九樓會議室必須要座無虛席，人數(shù)不夠，就多來些教師代表。一年一度就開這樣一個大會，不要怕花錢。最重要的是，會議一定要有市縣重要領(lǐng)導(dǎo)參加，這能體現(xiàn)上級領(lǐng)導(dǎo)對我縣教育工作的重視，更能激勵全縣教職員工眾志成城，為開創(chuàng)我縣教育工作局面而努力奮斗的堅強決心”。最后，他對會議作了詳細部署，別人沒有考慮到的，他都考慮到了，安排得有條有理，條理清晰。他在組織會務(wù)上算是一個專家。辦公室主任記完了他說的要點后，驚訝地說道，“萬局長，你的腦子是電腦！憑你這能力，可以把你提拔到中央”。他看了一眼辦公室主任的那張臉，一抓就能抓到大把的興奮的臉，然后，哈哈一笑，輕輕說了句，“瞎扯！”他品了一口茶，感覺這茶比以往香。他又看了看室內(nèi)盤景中的花、樹、草、竹，它們個個有精顯神，各添風(fēng)韻，看得養(yǎng)眼，看得舒服，他仿佛胸中有一抹暖陽，一些鵝黃嫩綠、萬紫千紅正在他心里演繹著生機一片。他想了想，是呀，這次全縣教育工作會議一召開，我一次要發(fā)三百多頂帽子，這是我上任五年來搞的一次最大的人事變動。這些帽子一旦發(fā)下去，自己便是“教主英明神武，千秋萬代，一統(tǒng)江湖”了。一想到這里，笑又從心尖上冒到了他的眉眼里，嘴角上。他沉醉于這極度的快樂之中。咚咚，咚咚，這敲門的聲音是清一色的小心謹慎。萬嗣光熟悉這種敲門聲，他能準(zhǔn)確判斷出是誰在敲門。他一抬頭，隔著門就看見了人事股長那張俯首帖耳、低眉順眼惹人疼愛的臉。他高興地說了句，“進來”。“局長，有五個老教師在我面前反復(fù)磨唧，說他們在下面一呆就是幾十年，聽說這次有人事變動，問能不能優(yōu)先考慮他們這些老同志進城。他們硬要我安排見你。我一直攔著，你看？！”縣教育局雖然衙門不大，但人多攤子大，工作又是千頭萬緒，一般教師想見局長，難，比見到美國總統(tǒng)還難。想找一把手反映具體問題，先要看你反映的是什么問題，然后由部門負責(zé)人先請示局長同意，你才能進得局長辦公室。局長日理萬機！各個部門都為局長負責(zé)把關(guān)，把一些想反映自己要求的教師都攔在了接待室，把他們當(dāng)作上訪人員一樣的處理。萬嗣光聽完人事股長的匯報，臉立馬沉了下來，“不見！”說得是斬釘截鐵，然后朝他輕輕揮了幾下手。人事股長見到這極其熟悉的手勢，轉(zhuǎn)過身來，像一個機器人，按設(shè)定的程序和揮手的方向輕手輕腳地朝門邊走去。“回來”他突然如換了個人似的，滿面笑容地說，“他們是老同志，為教育工作干了幾十年，按理說應(yīng)該解決。但是要進城的人太多太多。你跟他們說，我知道了這件事，心里有數(shù)，有機會再作考慮。今天你去安排他們吃個飯，你作陪，同時要做好他們的工作，要讓他們多多理解局里的難處。你對他們說，我原本要親自陪他們吃飯的，局里突然臨時有事，我抽不了這個空。這個任務(wù)就交給你了，你的說服能力可以，這我完全相信你！辛苦了，辛苦了！”。說著，說著，一張飽含深情的手，又輕輕拍在了人事股長的肩膀上。人事股長領(lǐng)命去了不久，秘書小王來了。小王把全縣教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稿交到他的手上后，輕輕說了一句，“局長，我昨天上午看到孫超在樓下等著張督學(xué)，他倆一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。今天張督學(xué)一直沒有來上班”。萬嗣光聽后，眉頭一蹙，心里頓時緊張，倏地，笑容掩飾了一切，只是臉上的笑在很僵硬的堆著�！肮�，知道了。其實他們倆在一塊并不奇怪，他倆曾是老同事……”后面的話，小王一句也沒有聽清楚，只見他的兩片嘴皮一開一合，上下不停地動著，如念經(jīng)似的。過了好一會兒，萬嗣光才用一種肯定的眼神看了看小王，又用手輕輕拍著小王的肩膀，“不錯，不錯，好好干，跟著我干你會有前途的”。小王聽著這激動人心的話，一臉興奮，他走出局長室后，屁股就一顛一顛的，顛得不算張狂，是顛得有點夸張的那樣。八小王出去后，萬嗣光的心咚的一聲，墮入了一個無底的黑洞里，瞬間，驚恐就毫不猶豫地爬上了他的臉。他的背脊溝里在流汗，汗水如像蛇一樣，緩緩地爬著，感覺是冰涼冰涼的，令他驚恐不已，毛骨悚然。萬嗣光苦著臉，深深地嘆了一聲。他感覺他最近一段時間是多事之秋，他和周茜的那樁風(fēng)波才剛剛平息，又陡起一波！當(dāng)然，他并不知道張本然和孫超會不會給他制造麻煩，算不算又是一次風(fēng)波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，萬嗣光在教育系統(tǒng)是呼風(fēng)喚雨的人，這位以“指點江山”為己任的人還怕兩個人！一個是周荀，另一個是張本然。他對周荀的怕是一種敬畏，周荀是周縈的哥哥，雖然周荀手上捏有他的把柄，然而，哪怕就是天大的事他都能化解，有驚無險，這種怕只是停留在表面上�？蓮埍救痪筒煌�，他深知張本然這個人的厲害，他怕在心里，怕在骨子里，怕潛入到了意識里，是一種本質(zhì)的怕。不可否認的是，他整倒張本然后，一度獲得了極大的快感。可是，張本然是一個整不死的人，嘴就像一個高高懸掛的喇叭，天天講他的壞話。消息常常經(jīng)別人傳到他的耳朵里，說實話，他心里是極為惱怒，可他要深呼吸，氣運丹田，在別人的面前顯示出一個“政治家”的風(fēng)度，他笑了笑，說，“這人的個性我了解，他就一張嘴，但人并不壞，他愿說就讓他說去吧，他是一個老同志，又是我的老領(lǐng)導(dǎo)，老同事，他說我，我不會見怪的；但要是換成別人……”當(dāng)話說到后面時，他的眼睛突然冷到了零下，臉上是冷酷無比，并且做了一個劈掌的手勢，還嘿嘿地笑了幾聲。誰都知道，這是一語雙關(guān)，敲山震虎！讓他最高興的是，近三年來，張本然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，不太說話，每天就是看看報，喝喝茶，睡睡覺。他一直于暗地里留意著張本然的動向，當(dāng)他看到這位張校長——昔日的精氣神全然不見，只有一臉的麻木。于是，他在心里放聲大笑，哼，張本然，你也有今日哇？你不是很牛嗎？再牛呀，哈哈哈！為繼續(xù)尋找刺激，玩貓戲老鼠的游戲，有時還故意和張本然打招呼，一聲老張來，還一聲老領(lǐng)導(dǎo)去的，樣子親熱、黏稠，而聲音里多有譏諷的味道。他曾多次示意王秘書，叫他多多關(guān)照張督學(xué)，有什么情況和他說一下。王秘書賊精賊精的，是一個明白人，一點即通。他從平時掌握的情況來看，冷板凳，張本然天天來坐，從來不遲到早退，更沒有缺勤的記錄。那么，昨天張本然和孫超在一塊，今天又突然沒來上班，這是為什么？他一下子把孫超兒子寫人民來信的一事和這件事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接著，他吸了一口涼氣，心里問了句，難道他是幕后主謀？是主謀又能把我怎么樣？證據(jù)呢？證據(jù)呢？哈哈哈！一想到這里，他心里頓時釋然了許多。不知怎么回事，他對張本然就是不放心，為什么？他回答不了這個為什么，只是一種感覺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那種奇怪的感覺。潛意識告訴他，不行，對這個張本然決不能放松警惕，這可能就是一只睡獅，一旦醒來，后果不堪設(shè)想！他又在心里追問，他和孫超一塊去干什么呢？今天又去了哪里呢？警惕的意識采用軍警的手段，進行了一次全面排查，又作了地毯式搜索。然而就是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定時炸彈和地雷。他又想，難道他掌握了我的一些情況？難道他和孫超這次聯(lián)手要在全縣教育工作會議上攪局？難道……一連串難道之后的結(jié)果，是他的連連搖頭。他認為出現(xiàn)這些情況的可能性不大，理由有二：一，他雖然是個督學(xué)，其實就是“齊天大圣”一個虛銜而已，信息對他而言，是閉塞的；二，孫超連這次開會的資格都沒有，聯(lián)手攪局的可能性不大。但他最希望有一種可能，就是張本然于會場擾亂秩序，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，到時他就會借助法律的力量來把張本然一棍打死，讓他永世不得翻身！想來想去，他最終得出了一個結(jié)論：張本然和孫超同系天涯淪落人，斷腸人碰上了斷腸人！倏爾，他的心，幸災(zāi)樂禍地說了一句，哼，活該！一連串的難道一一排除后，掉入黑洞之中的那顆心在慢悠悠的上來，漸漸復(fù)位了。一會兒，張本然和孫超就在他腦中變得模糊了，只剩下點影子，眨眼間連影子也沒有了。他拿了張報紙，見報紙的頭版頭條上刊登著《踏石有印，握鐵留痕》的文章。文章的標(biāo)題是習(xí)近平總書記在反腐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一句最經(jīng)典的話。他看了幾行字，就是提不起精神，眼皮在打架。他睜開眼睛，又瞟了一眼文章的標(biāo)題，眼皮又很不聽話地合上了。他疲憊不堪。難道他也喜歡“班睡”？不是。昨晚他和趙玲玲顛鸞倒鳳，上演了“龍鳳呈祥”整整瘋狂了一夜。趙玲玲和周茜相比，他更喜歡哪一個？用他的話說，各有各的味道。他喜歡趙玲玲是毋庸置疑的，她的長相不但讓他著迷，他更著迷她那裸露著的身體。趙玲玲今年三十六歲，個頭適中，長得豐滿，但肥而不庸，不是讓人厭惡的那種“豐乳肥臀”，皮膚很白，一對乳房堅挺，屁股圓潤，弧線柔和優(yōu)美。每次，他總是反復(fù)地看著她的身體，如欣賞藝術(shù)珍品一樣。他曾說，玲玲，你的身體上有山川河流，有月之光華，還有峰回路轉(zhuǎn)疑無路，密林幽處小洞天！”說起來很奇怪，他和周縈睡在一起，有時，下面那東西真不是個東西，像睡死了一樣，喚都喚不醒；和趙玲玲或和周茜在一塊就由不是個東西變成個東西了，變成了一個很厲害的東西。周茜曾狠狠表揚過他，“真看不出，姐夫你的寶刀不老！”他的確是寶刀不老，昨晚他要了趙玲玲幾次。都五十多歲了，沒想到他這么勤勞，做起事來這么認真，出勤率還這么高。突然，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，猛一睜眼，定神一看，他一臉驚訝，興奮地喊了一聲爹。大拇指穿著一身整齊而又得體的衣服，手上拿著一根旱煙槍。這根旱煙槍與他的這身穿著顯得極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他一屁股坐到了沙發(fā)里。表情古怪，似笑非笑。爹，你怎么來了？我就不能來嗎？聲音里就像摻有火藥一樣，臉嚴(yán)肅得有點兒可怕。爹，你穿的這身衣服很好看，這款式我從沒有見過。我們那里的人都穿這樣的衣服。大拇指的臉上，轉(zhuǎn)瞬間爬上了一絲得意。爹，媽好嗎？好著呢，我和她最近搬了家。搬了家？不住萬家老屋了？住哪？新住的地方好不好？早不住老屋那里了。新住的地方叫野嶺鄉(xiāng)、黃土坡大隊、柏木生產(chǎn)隊。這地方好著呢，天古怪的藍，云古怪的白，草古怪的綠，山古怪的青，花古怪的紅，水古怪的清……大拇指如數(shù)家珍，數(shù)著數(shù)著，笑了，是古怪的笑。爹說的這個地方，他從沒聽說過，心想，難道爹不是住在我們這個縣里？或是我一時想不起來我們縣里的這個地方？他沒有再深入去思考，然后高興地說了句，爹！看你的氣色很好，像年輕了許多。我們那里的人從不勾心斗角，平等、友善，不像你們這里的人，斗得你死我活。心累呀！你們能不老嗎？你們這里的人？他聽得一愣。難道你不是我們這里的人？而后又笑了，心想，爹說的你們這里的人可能是指的我們城里的人。他說，爹，你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古怪的好，我哪天去你那里，看看你和娘。大拇指突然臉一沉，說，不行，我們那里還沒有為你修通你去的公路，公路通了，我想你自然會去的。爹，你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吧？嗯，是有事，我看你有病，我就來了。有�。康�，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嗎？他哈哈一笑，拍了拍胸脯，爹，我的身體最好了，一點病都沒有，好得可以去當(dāng)兵。你是病在心里，病在腦子里，病在骨子里，危險哪，我的兒！他一下子嚇得呆若木雞，心想，我有病嗎？我有病嗎？！大拇指看了一眼他辦公室里的布置，然后用一雙不屑的眼睛盯著他，像不認識他似的。良久，大拇指才說，你和我身上的氣味不一樣，你是我生的我養(yǎng)的，你身上就怎么找不到一點我的影子呢？爹，我是你生的呀，我身上怎么就沒有你的氣味呢，有，絕對有，絕對有！大拇指說，你是共產(chǎn)黨員，我也是共產(chǎn)黨員。你講究排場，貪圖享樂，你和我身上的氣味絕對不同！共產(chǎn)黨員的氣味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(wù)，你知不知道？他一聽樂了，說了句，爹，你懂的還真多！爹不識字，就知道這句話，爹是在入黨宣誓的儀式上，聽別人說一句，我也跟著說一句。這句話，我就記下了，我一直記在了心里，記在了魂里。而你呢？你身上的氣味變了，有股腐臭味。聞到你的氣味變了，我就大老遠的來找你了。你想聽聽我說你得的是什么病嗎？他低著頭噥噥地搶白了一句，沒�。�還說沒��！那我問你，你整沒有整張本然？你說！你把人家整了五年，讓人坐冷板凳。這是個人才呀！是個大人才！他是國家培養(yǎng)的，國家花了那么多錢培養(yǎng)他，正當(dāng)他報效國家之時，卻活活斷送在你的手上！大拇指表情嚴(yán)厲，聲音越說越大。他呆了，心想，這事爹是怎么知道的？爹知道的事多了！他更呆了，心想，我心里想什么，爹都知道，這是怎么回事？他看了一眼他爹，見爹的眼睛很特別，像科幻片中外星人的眼睛！他立馬驚出了一身冷汗，心想，難道爹不是人？你才不是人呢！大拇指雙眼一瞪，像要吃人一樣。你把趙玲玲睡了，還把小姨子也睡了，什么品德？睡了不說，你暗中策劃，鬧得孫校長家破人亡，你還是人嗎？嗯——！你貪得無厭，你暗地里和印刷廠、服裝制造廠、木器加工廠，慧星、慧日、慧月三所私立中學(xué)的老板勾結(jié)，你得了多少冤枉錢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？僅憑馬上要發(fā)三百多頂帽子的這一件事，你又搞了多少錢？大帽子大價錢！小帽子小價錢！不給帽子不給調(diào)動的，就退禮退錢，表面一看，做得挺光彩挺廉政的，這叫既做婊子又立牌坊！你到底有多少錢，你心中有數(shù)，我就不說。不說錢，就說物，你家還有幾支名表，每支價值幾十萬，有一雙一萬多塊錢的皮鞋，有一根價值幾千元的褲腰帶，這總不錯吧？……他聽得心驚膽戰(zhàn)，心想爹一定不是人！他一抬頭，看著爹那張要吃人的臉，看著看著，爹的臉倏地就變成了一張老虎臉，一眨眼又變成了一張獅子臉！變，變，變，倏爾變得青面獠牙，手上的那根旱煙槍也變成了一把寒氣逼人的索命劍，他眼前一黑，哇的一聲，發(fā)出了絕命的呼叫。拼命中，他雙腿用勁，一下子從沙發(fā)前站了起來，一睜眼，爹不見了，辦公室里空蕩蕩的。他醒過神來，苦笑了一下，爹死有十幾年了。他又坐了下去，靜下心來，細想了一下剛才的夢，想著，想著，他又出了一身冷汗。九全縣教育工作會議如期召開，教育局十九樓會議室座無虛席。橫幅、會標(biāo)鮮艷奪目。會場上響起了《今天是個好日子》的歌聲。宋祖英的歌聲悠揚甜潤。教育界精英聚集一堂。然而，他們的心情各不相同。有人，想到自己今天要把小帽子換成大帽子；也有人想到自己今天要戴上帽子，心里就有按捺不住的激動。還有人，想到會一開，馬上就能圓自己進城的夢，心里歡歌笑語，在蹦迪。以上這些人就如歌里唱的那樣“心想的事兒都能成”臉上洋溢著甜蜜的期盼。不過，卻有一部分人很迷惑，俗話說，“官有十條路，九條人不知”，他們?yōu)樽约旱奈磥頁?dān)憂，臉上深深地隱藏著一種擔(dān)心和憂慮。還有一部分人心里忐忑不安，腦子里一直在想著自己頭上的這頂帽子是否能夠留住……張本然有幸地被安排在主席臺下的最前一排就坐。他想，這個政治待遇是誰也剝奪不了的。像他這樣正科級的干部全系統(tǒng)不是很多。雖然大事小事他管不著，只有喝茶看報和睡覺是自己分管的工作，不管怎么說，大小總是個督學(xué)。他心安理得地穩(wěn)穩(wěn)坐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，臉上無波無瀾，有一如既往、始終如一、持之以恒、萬古不變的平靜。他的眼皮耷拉著，樣子又像在睡覺。一年難得參加一次會議，但每次上面開會，他在下面睡覺。有時，呼嚕聲是 輕聲細語 、吳儂軟語 、洋洋盈耳 、鶯聲婉轉(zhuǎn) 、黃鶯出谷 、“此曲只應(yīng)天上有,人間難得幾回聞”；有時又如打雷一樣。一次，他的雷聲一響，耳邊就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。他一睜眼，仿佛置身于一個全新的世界，用一雙不惑的眼睛左看看，右看看，心想，笑什么笑？真的好笑嗎？醒透了，他才擦了一把黏稠的口水，說了句，“媽的，睡著了”接著，又把眼皮輕輕地合上了。會場音樂戛然而止。一些官員微笑著，一一走上了主席臺。頓時，下面響起了一陣?yán)坐Q般的掌聲，這夸張的掌聲一下子把張本然的眼皮震開了。他瞇縫著眼睛，掃了一眼主席臺，接著就把眼睛睜得溜圓，眼睛里剎時就布滿了詫異和驚奇——有市縣領(lǐng)導(dǎo)在前排就坐，局黨組成員在后排就坐，唯獨沒有看到萬嗣光！他在心里罵了句，媽的，你還在端架子呀！緊接著，他咝了口氣，心想，不對呀，萬嗣光今天是這臺戲的主角，就是再怎么端架子，今天也端不出來呀，是不是？這里有市縣的領(lǐng)導(dǎo)哦！他們是你萬嗣光眼中的上帝，是你的爹娘！疑惑時，他耳邊傳來了人們小聲的議論，議論的主題與他的疑惑有著驚人的雷同。張本然再次合上了眼皮。雖然眼睛像休息，但他的思維很活躍，而且活躍得可以用激烈一詞來形容。他想，難道有這么快？不會吧？如果不是上面這么迅速，那他的座位為什么空著？“秒殺！”一想到這里，他的心就笑了，而且笑得很激烈。這笑如奔騰的潮水，頃刻之間就涌到了他的臉上，他的耳邊聽仿佛聽到了一陣嘩啦啦的聲響，是笑揚起了美麗的浪花！笑，又如旗幟，在他嘴角上迎風(fēng)舞動，彩旗飄飄……副局長楊文斌同志擔(dān)任大會的司儀。他走到發(fā)言席前，揚聲器里立即響起了他洪亮的聲音：“同志們，今天我有幸地擔(dān)任了會議的主持人。在會議即將開始之前，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市紀(jì)委的領(lǐng)導(dǎo)同志向我們宣布一項重大決定”。會場闃寂無聲，只有香煙霧飄動的聲音。人們一下子呆了，手不聽使喚了。張本然心花怒放，在心里縱情地喊了一聲，孫超老哥，我的哥，我的親哥！老嫂子現(xiàn)可以冥目了。熱淚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，模糊了他的雙眼。沒有掌聲，一個面孔陌生的官員照樣登上了主席臺。他面孔嚴(yán)肅，隱現(xiàn)殺機。他上臺稍作了一下停頓，接著就說，“S縣教育局局長萬嗣光因涉嫌嚴(yán)重的經(jīng)濟問題，經(jīng)初步查證，舉報基本屬實。市紀(jì)委決定，對萬嗣光予以雙規(guī)”。會場里“轟”的一聲，頓時像炸開了鍋……接著，會場上又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，“下面，請縣長汪華同志宣布一項重要決定，大家鼓掌聲歡迎”。啪啪……掌聲拍得是地動山搖。“經(jīng)縣委政府共同決定，由縣教育局督學(xué)張本然同志代理局長一職”。會場又是一片寂靜。張本然站了起來，一副吃驚的樣子，他傻愣愣地喊了一聲，“搞錯了沒有？！”“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，歡迎張局長到主席臺前排就坐”揚聲器里又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。啪啪……掌聲形成的能量，足可以把大樓震塌。張本然的臉上找不到一絲的興奮，更找不到丁點的笑容。只有目光仍是那樣的敏銳，他掃了一眼會場上各種不同的面孔，心想，萬嗣光的倒臺，你們有些人有不可推卸的責(zé)任，是你們縱容了他，是你們用不光明的手段把他養(yǎng)成了一個大腐��！哼，我當(dāng)局長，掌聲居然有這么熱烈！難道有些人真的這樣高興嗎？不可能的！有些人，平時像躲著瘟神一樣的躲著我；有些人指望今天戴帽子，還有些人心里盼望著進城。我問你們這些人，這掌你怎么鼓得起來？他在心里不屑地哼了聲，這哼聲中，有“幾分莊嚴(yán)，幾分詼諧，幾分玩笑，幾分那個感慨”……他一雙眼睛仍然瞇縫著，舉著一張無風(fēng)無浪、清湯寡水的臉，在一片熱烈而又虛假的掌聲中，從容走上主席臺。 |
|
提升卡
置頂卡
關(guān)貼卡
開貼卡
顯身卡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