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爺?shù)膼矍楣适? 石普水 午后悶熱,坐臥不安。一陣涼風把人吹出家門,難得這樣的涼快天氣。 風起云涌,天很快彌漫起濃黑的烏云。一陣狂風,人不由打了個冷顫,舒服。遠處傳來沙沙的風響,一眨眼,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,操場上騰起一陣煙霧。 人們紛紛跑回家。 雨越下越大,越下越勁。操場上粗而密的雨點連成一根根雨柱。頃刻間水四周橫淌。先前嘰嘰喳喳的麻雀已不見蹤影。萬籟俱息,惟有雨聲。突然,遠處傳來呼喊聲,側耳細聽,“黃梅佬——” 聲音由遠及近。隨著呼喊聲桂爺赤著腳來到學校。雨劈頭蓋臉砸到比臉還黑的破草帽上,水順著古銅色的皮膚直往下流。只有一顆扣子的灰布襯衫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胴體,老式直桶黑褲頭上水直往腳下流。他一見我便焦急地問: “ 石老師,看見我傻子么?” “沒看見! “她先前沒到你學校來吧?” “一直沒來! “你怎么丟了她?” …… “黃梅佬——”粗曠沙啞的聲音消失在暴風雨中。 桂爺在佐壩是家喻戶曉的名人。 他不止一次向我炫耀,解放前他家有十幾畝田地,“被佐壩那些黑狗×的分去了!惫馉斒寝r(nóng)民,一身力氣但不會做莊稼。他拖板車幫人拉貨,也幫人挑糞、挑稻把、挖紅薯。幫人做事三餐便飯,有給他十幾個雞蛋的,有給他幾升紅芋粉的,有給他幾升糯米的,有給他幾塊錢的,也有給他幾捆柴的。你給什么他接什么,從不講價,做事勤快不偷懶,找他做事的人特別多。 我讀小學時桂爺是壯年小伙子。五官端正,身材魁梧,體格健壯,一表人材。他為人忠厚,父母去世早,所以三十好幾仍是光棍一條。 桂爺其實也并不是童男子。文革期間一個瘸腿寡婦,比桂爺大二十多歲,但按輩分該把桂爺叫爺爺。桂爺說是女人自己叫他跟睡她的。而且桂爺給了瘸子女人一塊錢,三碗鹽。但是女人后來告發(fā)他,說桂爺那個死傻子, “像驢×一樣粗,一晚上沒停過! 結果女人流了上十天的血 。在民兵審問時桂爺招供,他一晚上連干了“三伙”。 桂爺成了“流氓”,掛牌游街,仍然是光棍一條。 后來瘸腿女人癱在床上,有人撮合他和瘸腿女人結婚,但桂爺無論如何也不肯。“無聊!”桂爺?shù)谝淮瘟R人。 給桂爺說媒的人特別多。 他到張三家干活,張三家女兒就給他做媳婦。桂爺做得十分賣力,但干完活后,女孩就吹了。理由不盡相同。有說他不肯給女孩買雪花膏,有說他不肯給女孩買衣服,有說他不肯跟女孩親嘴,有說他家伙太小不敢跟女孩睡覺……總之,別人家是誠心把女兒給他,全是桂爺?shù)呢熑巍?/div> 有一家姊妹三個,弟弟讀高中,說姊妹三個桂爺看中哪個,哪個就做桂爺媳婦。桂爺給女孩買了雪花膏,買了衣服,并且在眾人慫恿下上前去跟女孩親嘴,結果挨了一拳。眾人還慫恿他跟女孩睡覺,桂爺不敢,說 “吃彈不住”。最終,這家兒子大學畢業(yè)分配后,姊妹三人都嫁了人。 這場功虧一簣的失敗婚姻令桂爺心灰意冷。桂爺對人說看見了二妹白花花的奶子了。他不怪人家,人家是誠心誠意給他女兒,他只怪自己命不好。 桂爺請了一尊菩薩,天天燒黃表,求菩薩保佑他。這以后他幫人做工的錢大都買了黃表,早晚敬香,并且吃齋。 也許真的菩薩“保佑”吧,桂爺終于在60多歲走“桃花運”。 一天清早不知從哪里來了一位老女人,身高不過一米三、四,相貌奇丑,說不清家住何所,道不明姓甚名誰。從說話口音中聽出是湖北人,但她確確實實是一個女人。有人給桂爺說媒,桂爺一說兩肯,在菩薩前燒了兩刀黃表,放了一掛鞭炮,買了盒香煙兩斤喜糖請客,歡天喜地把女人娶回家。 桂爺結婚了。傻子把桂爺叫爺爺。第二天,人們問女人,你們昨夜睡覺么?女人高興地點頭,連說帶比劃:“我爺爺?shù)摹吝@么長,這么粗!” 笑得人們前伏后仰,直揉肚子。原來女人是一個傻子。 從此桂爺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。雖然兩人共有一百二十來歲,但桂爺堅信傻女人能給生兒子。板車把傻子拖去拖來。有人給傻子一點好吃的,問她:“你爺爺?shù)摹翈状?”傻子連說帶比劃著:“這么長,這么粗!”后來傻子想別人給她買東西吃,自己主動給人比劃,“我爺爺?shù)摹吝@么長,這么粗!” 桂爺說:“莫孬!莫孬!” 桂爺也犯桃花運。 一年后他養(yǎng)二奶了。佐壩街上又來了個比黃梅佬更年輕的女傻子。有人給桂爺出主意,年輕女傻子真能生兒子。桂爺自然喜出望外。 在眾人笑聲中桂爺把年輕女傻子引回家。又在菩薩前燒了兩刀黃表,放了一掛鞭炮,買了盒香煙兩斤喜糖請客。雖不是明媒正娶,但也不是金屋藏嬌,桂爺一間小破屋里公開有兩個女人。 桂爺又結婚了。有人問桂爺,你喜歡跟哪個女人睡?桂爺笑著哼哼哈哈,“不都一樣!” 有人窮追不舍,“真一樣?”桂爺老實招供,“年輕女傻子×深些! 有人問桂爺,你不要黃梅佬傻子?“哪里?黃梅佬不生孩子,這女的年紀輕些渡個后。就兩個算著。” 桂爺腳踏兩只船,但喜新不厭舊,競一妻一妾。 黃梅佬傻子其實也不很傻。有人問她:你爺爺夜里跟哪個睡?黃梅佬傻子痛哭流涕,“我爺爺夜里不摟我,他跟那個傻子睡!” 說著又哭。 桂爺其實很愛黃梅佬。有人對桂爺說:“老六想扒你家黃梅佬! 聽這話后,桂爺怒氣沖沖的拿著菜刀來到老六家,對老六老婆說“老六狗×的東西,扒我家黃梅佬傻子!扒灰扒個漂亮的,扒傻子么意思?下次再這樣,我要他的狗頭!” 他年輕的二奶不久被家人找回去了。桂爺結束了一段三角戀情,舍不得卻又無可奈何。 桂爺老了,拉不動板車了,他改行撿破爛。學校礦泉水瓶,廢紙,破鞋舊衣,桂爺都撿去賣錢。桂爺仍然把傻子板車拖去拖來,到學校撿破爛她跟在后面,有賣米粑的賣桃子的賣麻花的,桂爺都會輕言細語地問她要不要,傻子點點頭,桂爺連忙從破荷包中掏錢買給她。傻子拿起來就吃,桂爺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,“慢慢吃!”吃完還不忘問一聲“還要不?” 去年,傻子黃梅佬娘家人終于找到了她。開小車來的,她的弟弟是國家干部,要把姐姐引回家。傻子痛哭流涕,說什么也拉不上小車,她離不開她的爺爺。桂爺也不放傻子,哭出了聲音!跋鄬o言,惟有淚千行! 他們真有感情。 小車走了。傻子黃梅佬娘家人放心地走了 桂爺終于沒有兒子。但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,傻子是一個幸福的女人。她不用勞動,什么也不會做。永遠做桂爺?shù)母ㄏx。桂爺對她溫柔體貼,關懷備至,從未說過她一個不字。他們是一對恩重如山的“夫妻”。 風正狂,雨正急,狂風吹來一陣雨,在家都感到陣陣冷意。我上前關緊門。 “黃梅佬——”桂爺粗曠沙啞的聲音還響在天地中…… (2011.5.24)(2489)(3)a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