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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9-27 08:51 上傳
五
我有點悲哀地發(fā)現(xiàn),此后的幾天,劉大樹和趙彩云已形同陌路。兩人見面不說話,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,卻能非常默契地在屋內(nèi)的狹窄過道中自由穿行。有好幾次,我看見他們快要撞到一起去了。我甚至渴望他們能撞在一起,再次發(fā)生爭吵,用另一種指責(zé)來打破可怕的沉默?上У氖,盡管屋內(nèi)空間狹小,他們在穿行時仍一如既往地保持了默契。
到了吃飯時,劉大樹蹲坐大門口,趙彩云坐在后屋灶臺的圓木墩上。劉大樹一邊吃飯,一邊與那些從門前路過的人們打招呼,有時還要說上幾句俏皮話。這個家庭在不斷向外傳達,它已經(jīng)恢復(fù)了最初的平靜。但我卻小心翼翼,近乎無助地目睹著整個事件的發(fā)展。
以前晚上睡覺,我和劉波在床上大吵大鬧,他們要透過并不嚴(yán)密的門縫大聲吼叫,向我們發(fā)號施令,F(xiàn)在,除了雞叫鴨叫,江水沉悶地沖擊著大堤,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了。
按道理說,劉大樹和趙彩云像孩子一樣鬧脾氣,我和劉波趁機接管了他們手中的部分權(quán)力。他們鬧他們的,我們玩我們的。我們自己支配自己,這是我們的自由時刻。
但在與劉波的較量中,我始終處在弱者的位置。以前,只要我一聲哭喊,隔壁房間馬上傳來一聲怒吼,劉波一下子就老實了。而現(xiàn)在,這種平衡被打破了,一切只能靠我自己。
——
吃過早飯,劉大樹取出打氣筒,給自行車打了氣。他向我招了招手,語氣極其輕柔:
“走,我?guī)愕絽R口街上去。”
那時候能與父母上一趟街,是一個孩子莫大的期盼。人來人往的匯口街,我看見棉花和辣椒之外的東西。那些花花綠綠的糖果,哪怕我吃不上,只能眼巴巴地流口水,我至少見過它們的樣子。這種樂趣甚至延伸到了村莊,我把這些糖果的樣子,講給其他小伙伴聽。
可是,每一次都是父親帶劉波一起去。那些糖果的樣子,也是劉波講給我聽的。每一次我給其他孩子講,劉波從身邊經(jīng)過,總要發(fā)出洋洋得意的笑聲。我白了他一眼,繼續(xù)給這些孩子講。我不知道,那些孩子是否知道我很少上街,一切講述都來自于劉波。但他們很少揭穿我。我想,那是因為他們的經(jīng)歷也同樣蒼白。我的講述,為一個孩子給童年涂上色彩指出了道路。
以前,劉大樹總是叫上劉波。我哭鬧著表達抗議,劉大樹講明原因:
“他還能看一下車子,你連你自己都看不了!
每一次他們出門,我都嚎啕大哭,并且跟著車子追了很遠。劉大樹一生氣,像趕鴨子一樣把我往回趕。等我回過頭來再次追趕,他們早已走遠了。我坐在馬路上,哭得更加傷心了。我邊走邊哭,向家中走去。一路上,不斷地遇見不同的人,這讓我的哭泣聲無法停息,直到走進一個無人的地帶。
我知道,我開始是哭給劉大樹聽的。后來是哭給其他無關(guān)的人聽的。這個村莊很小,當(dāng)哭泣聲在一個地方響起時,其他地方也都聽見了。
等到黃昏時分,他們快要回來了。我站在馬路上,早早地在一旁等候。我想起早上的傷心事,小胸脯一起一伏,又拉響嗚咽的哭腔。等到劉大樹出現(xiàn)那一刻,我的哭泣聲終于再一次響起。
現(xiàn)在,終于輪到劉波抗議了:“我也要去!
我替劉大樹回答了他:“你已經(jīng)去過了!
——
到了匯口街,劉大樹把自行車停在一個院子門口。院子門頭上方掛了一個很大的標(biāo)志物,與李強帽子上的徽章一模一樣。劉大樹并沒有告訴我,他要帶我上街做什么。當(dāng)然,這也不能怪他。我一直沉浸在上街的喜悅中,從頭到尾就沒有問過他。直到我再一次看到民警李強,這才隱隱害怕起來,原來此地就是匯口派出所。
李強穿著警服,坐在辦公桌上,一手拿著煙,正不停地吞云吐霧。他一臉嚴(yán)肅,可能正在想什么事。他看見劉大樹走了進來,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孩,感到非常的驚訝。他深吸一口煙,把煙頭扔掉,非常疑惑地問:
“你跑來干什么?”
劉大樹輕聲說:“我是來報案的。”
李強不耐煩地說:“你們不是報過案了么?”
我傻乎乎站在一旁,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。我分明看見,劉大樹有一點害怕,他的聲音甚至有一點顫抖:
“李警官,我老婆和我吵架,你也看見了,F(xiàn)在倒好,她不和我吵架了,一天到晚和我打冷戰(zhàn)。”
李強攤了攤手:“如果連你們家里事我都管,那我就不用當(dāng)警察了!
劉大樹嘆了一口氣,用近乎討好的聲音說:
“這事就是因辣椒地被打引起的。我覺得我很冤,我不讓她罵,是怕人家報復(fù)。但我沒說不報案,我自己家的辣椒地被打了,我比誰都心痛,怎么可能不報案呢?相反,我想問一下李警官,這案子究竟怎么樣了?”
李強撓了撓頭,瞪了他一眼:“你把孩子帶到這種地方來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說完,李強用犀利的眼神盯著我。他的威嚴(yán)沒有壓倒劉大樹,最終壓倒了我。我不敢說話,小臉漲得通紅,豆大的淚珠掉了下來。我再也忍不住了,開始放聲大哭。
李強無可奈何地說:“要是有什么消息,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!
劉大樹連連搖頭:“你公務(wù)忙,跑我們那地方也難跑,我過幾天會再來找你!
后來,我整個人恍恍惚惚,不哭也不鬧。劉大樹把我?guī)У絽R口街上,給我買了很多糖果。我一顆都沒有吃,全放在口袋里;氐郊依,劉波迎了上來。沒等他搜我的口袋,我把這些糖全都給了他。他很意外:
“你怎么不給自己留一點。俊
我搖了搖頭,無力地笑了笑,一下子坐在地上。我很想告訴他,我從頭到尾連一顆糖也沒有吃。我還想告訴他,我快要死了。而一個將死之人,吃再多糖都是浪費。
我終于明白了,那天劉波為何悶在鐵桶里一動都不動。一個人即將死去,就像我此刻一樣,眼睛只要閉上就睡著了。
這時,趙彩云見我沒精打采,忙用手摸了摸我的頭。終于,她在沉寂一天之后終于說話了:
“呀!這孩子發(fā)燒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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