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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死人埋——回家（203） 石普水 終于到出殯了，像小說的高潮和結(jié)局。 頭天晚飯一直到8點鐘左右才開始。我沒有到第一桌去陪舅舅，肚子真的餓了。我們那一桌除了兩個老兄弟喝酒——他們在家也是餐餐喝酒的，其他人都像我一樣草草吃完飯回家。明天，更加繁忙的事等著我們呢。 因為心里有事，第二天剛剛4點多鐘我就醒了，不久就聽到了放炮。炮聲，等于就是學校的起床鈴。我一骨碌爬起來，按亮電燈穿衣服。上廁所、刷牙、洗臉，然后匆匆趕來上班。靈堂內(nèi)外到處是匆匆忙忙的人。八大神仙、道士、地仙、樂隊的吹鼓手，還有屋里男男女女，有的已經(jīng)吃完面，有的正在站著吃。 道士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著最后一首挽歌——專業(yè)術語叫做“暖盤”。沒有人聽。昨天還有五個忠實而虔誠的觀眾，但是今天沒有來。昨天在滴滴答答的大雨中，這五個老女人一直都在認認真真地聽著，盡管她們根本不知道道士唱些什么，是不是在唱“魚沒遲，肉沒熟，豆腐憋bie憋bie淡。嗚何——嗚何——” ，她們是徹頭徹尾的文盲，根本聽不懂。但是，她們是認真聽課的好學生。她們是細姐姐年紀差不多的同齡人，是屋里的“老年群組”，平日里喜歡坐在路邊看來來往往的行人以打發(fā)時間�！皟z今葬你人笑癡，他年葬儂知是誰？”細姐姐的今天就是她們的明天。她們是提前來看看自己 “明天”的。 “暖盤”很快做完了。吉時已到，出殯開始了。 并不年輕的“八大神仙”來自附近三個屋場，盡量提高大嗓門“得嗨”——“得嗨”——地吆喝著，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吆喝。以前笨重的木頭棺材里還有石灰，有一定的重量，吆喝是為了提勁。如今里面僅僅只是一個老女人，一口薄薄的水晶棺材，不要很大力氣。但是，“八大神仙”們還是煞有介事的吆喝著。鄉(xiāng)村前傳后教的習俗。出殯時有邪氣，據(jù)說這是一些“雀薄鬼”在興風作浪開玩笑，運氣差的人往往會被鬼作弄。大聲吆喝能夠提升正氣壓住邪氣。 這一類故事從小聽得多多。 在“得嗨”——“得嗨”——的吆喝聲中，棺材被抬出家中，緊接著被“八大神仙”們一鼓作氣抬上火葬場的車上。后面是女人們一片尖尖的昏天黑地哭聲。那是女兒、媳婦、侄女、侄媳婦們抒發(fā)真情實感的匯集。有撕心裂肺的哭喊，有例行公事的干號。生離死別，人生就這么一次。所以最后都是真的哭喊！ 這是一個最令人難過的場面。我并不是一個多情善感的人，平日里不會輕易動感情的。但是遇到這種情景，我也眼睛發(fā)熱，心里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。人啊，出生時自己哭親人笑，去世時，卻只有親人哭……如果沒有這種撕心裂肺的哭喊，沒有那種難分難舍的生離死別，那么人生高潮似乎是缺少一點什么。我只有兩個兒子，沒有女兒，我的死，肯定缺少女人們?nèi)缙缭V的抒情！ 那是一種缺失！無可奈何的缺失！ 跟隨著一片哭聲，屋里的女人們紛紛跑去牽扶著孝女、孝媳，防止她們呼天搶地歇斯底里的拼命哭喊而產(chǎn)生過激行動。 在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，火葬場的汽車開動了。送行的親人隊伍的車輛也隨之而去了。 一會兒，遺體將變成一點骨灰。 那是從量變到質(zhì)變。 至此，一個人已經(jīng)完完全全地消失了。 靈堂里顯得出奇的寧靜，也格外冷靜。 我們幾個留守人員開始忙活開了。 我們把一大堆花圈、挽幬一一搬到電瓶車上，并且把舅舅家的挽幬高高在上地扎在前面，像頭版頭條的人民日報社論。然后，又把大大小小的鞭炮搬到另一輛車上。最后把靈堂內(nèi)外清掃干凈。這時，有人告訴我，屋里有熱粑，還有開水。我一看，果然粑還熱，真的還有開水。我坐下來吃粑。粑不甜，索性吃兩個，誰知道午飯什么時候吃呢？ 我們一行人步行走到萬屋。這里是細姐姐大女兒家，三個女兒在這里“擺路祭”。9點多鐘，遺體火化回來了。所有人到這里全部下車步行。三個女兒的 “擺路祭”，不久三個侄女也在佐壩“擺路祭”。住在公路兩邊的所有人家，無一例外都燒香，放炮，磕頭。屋里人分別給他們一包香煙、一條毛巾。 我依然是打鑼。噼噼啪啪的炮聲，此起彼落，接連不斷。鞭炮、鑼鼓、樂隊奏樂。走一陣，停下來歇一陣，慢慢地，磨磨蹭蹭來到墓地。 墓地在茅屋山上。位置在她的兩個丈夫墳墓中間。亡人有言，兩個丈夫，跟誰都不合墓。一個是原配，情深似海；一個不但生了兒子，同時還幫助撫養(yǎng)了四個兒女，義薄云天。她誰也不得罪。 墓地向南，背靠青山，前面是一口塘，地方不錯。大理石的墓碑一整套設備全部運到了。老板是我一個親戚的親戚，前幾天問我墓碑怎么寫，我說“徐張氏祖塋” 。他笑笑，說沒有這么寫過。我說，這是現(xiàn)實！如果必須四個字，就是“徐張祖塋”。 接著是“燒靈”。亡人三床白白的被褥，也全部燒掉了。 一個女人的時代結(jié)束了。 等吃飯的時候，有人打牌，更多的人在一起聊天。話題自然是眼前的事。七嘴八舌，萬變不離其宗。人死人埋，天經(jīng)地義。然而，很多事都是違心的，花錢買罪受。 道士念經(jīng)有用嗎？起碼絕大多數(shù)人知道沒有用，但是不得不做！大家都這么做了呀！ 有沒有龍脈？只讀過小學的地仙真的懂天文地理？真的有黃道吉日嗎？為什么文化大革命中不看日子也照樣出殯？ 有必要那么大操大辦喪事？現(xiàn)在很多地方人死了三天出殯，不看日子，親戚朋友僅僅中午吃一餐飯。簡簡單單大家都好。 當初，火化，老百姓都有抵觸情緒，但是現(xiàn)在不都老老實實地火化了嗎？ 古人很早就提倡“厚養(yǎng)薄葬”，如果把這大操大辦的幾萬塊錢在老人生前花了，死后，簡簡單單埋葬了，不可以嗎？ 你一言我一語，誰也沒有結(jié)論。就像大家都知道吸煙有害健康，但是大家都這么吸。 無解！ （2016.4.27.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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